柚林之恋(散文)
丘峰
暮春三月,我从上海回梅州采访,顺道回故里探望乡亲。
在我的记忆屏幕上,我的家乡一片红色,岩石是红色的,土地是红色的;荒山是红色的,水田也是红色的,贫瘠的土壤和石层中长不出参天大树来,只有稀疏的灌木、茅草和野芒。
奇怪的是,山民门前屋后种的柚子树倒长得很茂盛,巴掌大的绿叶油亮亮的,尤其那几株临溪的大斗柚,树高叶密,掩映着村里的瓦屋,别有一番山野情趣。
更引人入胜的是,每当柚子成熟时,缀满斗大柚子的树枝弯下身来,有的垂在屋檐前,有的挂在天街口,有的缀在小溪旁,有的吊在池塘边,金黄金黄的,在浓绿的树叶映衬下分外惹人喜爱。
我住在梅县南口镇的淇园,一座两层楼的灰瓦小别墅。别墅周围栽满了黄皮果、龙眼、杨桃、橙树等岭南佳果,最让我欢心的是那棵窗前的叶浓枝粗的沙田柚和高大挺拔的红肉柚树。
那年夏天,我正逢考高中,每天在淇园楼上闭门读书。山里没有电灯,我便用豆油置放在盘子里,一根通心草放进油里,另一头伸出盘外,就在这样嫩黄灯光下秉烛夜读。
晚上月色很好,银光洒地,窗外池塘里不时传来蛤蟆声和墙根下的蟋蟀声组成的田野月夜交响曲。就这样读着读着.我居然睡着了。
我突然感到鼻子里一阵发痒,睁眼一看,哈,原来几个小伙伴嬉皮笑脸地用茅草尖拨弄我的鼻子!
这时已是午夜了,窗外月色明媚,如水银泻地,大地一片洁净。
窗外的柚枝正巧探进窗来,在夏风吹送下摇曳着,仿佛在向人们招手。我灵机一动,何不爬出去摘几只柚子来打牙祭?
小伙伴们兴高采烈地拍起手来。于是,我带头从窗口住外爬,顺着探进窗的树枝,我轻巧地攀援过去。柚树叶浓密,月光只能从树梢透进一些光点来。透过树叶掩映的月辉,我从浓密的叶中辨出一只一只低垂的柚子来。我一连摘了几只,丢进窗去,然后又顺着柚枝攀进窗去。
于是,在如豆的油灯下,小伙伴们争先恐后地饱尝了沙田柚的清甜,红肉柚的美味。
吃罢柚子,我们连忙打扫“战场”,把柚皮、柚核收拾下净,奔下楼,悄悄丢进淇园旁的兰溪去……
清晨,当我满怀信心出州(进城)进考场前,母亲递给我一只布袋,里面有咸蛋、咸虾、薯干之类,还有几只沙田柚。母亲考虑周到,怕我口渴,剥柚子要花时间,把柚子剥了皮甚至剥开了瓣、去了柚核。我眼睛一热,扭头就走了。我听得脑后传来母亲的叮咛:“考试前要吃点柚子啊,解解渴。”
许多考生都有家长陪同,在进考场前显得异常紧张,有的家长临进场前几分钟还在给怯场的儿子提问题,讲考试注意事项,使得考生愈发紧张;有个家长还临阵磨枪,给女儿解习题,女儿急得要哭出来;我想起母亲的叮咛,心态平静地解开布袋,取出沙田柚,一瓣一瓣地吃起来,就像那晚月光下在淇园里一样,津津有味品尝着柚子的滋味。清甜的柚汁,使我在进考场前还觉着口角余香。我庆幸母亲没送我上考场的“妙着”,柚子的情愫却紧紧地维系着母子情感……
当天考完试我未回家,就住在城里。第二天,找正要进考场,母亲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她满脸皱纹,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我。好一会她才笑着说:“我是进城来卖柚子的。”说罢,她从箩筐里取出两片剥好的柚子,利落地剥开一瓣柚肉,送到我嘴边。我难为情地嗔怪说:“阿姆!”
母亲这才注意到不少考生都注视着我,我已经16岁了!
母亲抱歉地笑笑,轻轻地说一声:“吃吧!”
挑母亲起箩筐,没有叮咛,没有留恋,扭头就走了。我恋恋地看着她的背影。
俗话说,母子连心。我知道母亲进城卖柚子是借口,她是惦记着我!
我吸吮着柚肉的甜汁,一直甜到心里……
经过两天的紧张考试后,我回到了山村。
母亲一如既往,没有问我考试的情况,她一向不问我成绩,因为她觉得我会读好书的。
然而,这天晚上,母亲却让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
山村的月夜总是那样宁静迷人。月华如水,夏风软软地吹拂,有些凉意。淇园旁的柚子树、龙眼树、杨桃树、黄皮果树,沐浴在静静的月色里。
吃过晚饭后,母亲叮嘱我,晚上邀几个小伙伴到淇园来品柚赏月。
小伙伴们来了。母亲在窗下摆了小桌和板凳,泡上金花茶。母亲笑眼盈盈地给伙伴们斟茶。茶过几巡,母亲从房里取出几只沙田柚来。母亲没有剥柚,把柚子递给我,轻声说:“看这柚子。”
我取过柚子一看惊呆了,这几只柚子全有编号,是用毛笔写上去的。
母亲没动声色,说:“剥来吃。”
小伙伴们兴高采烈地吃柚子,而我却望着柚子发愣。母亲见状,低声说:“这几只子柚是昨天清晨从池塘里捞起来的!”
这时,小伙伴们才大惊失色。
原来,那晚我们摘柚子时,由于用力过猛,树枝抖动厉害,靠池塘树上的那几只柚子掉到水里去了!
故乡那几年日子并不好过,我两个哥哥都考取了重点大学,母亲负担加重。如今我又考高中,要住在城里读书,更要增加家庭开支,母亲把希望寄托在几棵柚树上,希望能卖几个钱。
我这才想起,就在我考试前几天,母亲曾拿起笔,架三角扶梯,把一只只柚子编上号。
那一只只柚子,一丝丝希望啊……
母亲仍是笑眼盈盈,一边剥柚,一边劝小伙伴们吃。
我感到,母亲漾起笑意的嘴边,似乎隐约挂着几丝苦涩。
果然,不久“大跃进”、“大闹钢铁”运动来势汹猛。在那年,山里的林木砍伐光了,连山民们门前屋后的果树也遭了灭顶之灾,大闹钢铁需要柴禾“烧钢”啊……
那一天,村里几个干部来淇园要砍窗下那棵柚树,母亲拿起一根绳子,把自己绑在柚树上,说:“你们要锯柚树就从我身上锯过去吧!” ……
操师娘—干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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